在我小的时候,感觉每个村里都有几个残疾人,或聋,或瞎,或傻。我印象里最为深刻的是一个盲人,手里拿个笛子,拄着一根拐杖,吹着荒腔走板的音调,沿街乞讨。
村里的老人说,别看不起这样的人,他们出生的时辰点数本是帝王将相之命,因他缘浅福薄压不住,故而上天闭他一门,才成这个样子。当然这只是一个笑话,如果按照这说法,中国同一天出生的人多了,没有缺陷的那些人岂不是都成了皇上。
我们村还算不错,只有两个聋哑人。可巧这俩人还是一年出生的,都是一出生就不会说话,一个精一点,一个傻一点。
这个精点的哑巴,如果不说话,和正常人一样,而且非常聪明,什么活计他看看就会做,也能和人交流。
傻一点的这个就不行了,也说不上是特傻,确切的说有一点疯癫。和他交流起来比较费劲,偶有讨厌的大孩子故意招惹他,他会追着你打,不过能打到的时候很少。即使是这样,我们这些小一点的孩子还是怕的不行,每回见到他都躲的远远的。
别看他聋哑还有些疯傻,他可知道往家里划拉东西,有时候会拖回一颗树杈,有时候会把谁家遗落在外边的农具抗回家。更多的时候,他会把人家不要的垃圾捡回家,家里一次次给扔出来,他不厌其烦的再一次次给捡回去。
这个举动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笑谈,还有一个举动也让村里人惊诧不已,就是这个傻哑巴一天学都没上过,不知道啥时候居然会写字了!
他写字不在家里写,也不在纸上写,就拿一根棍子在大街上写,而且都是写的一米见方大字。那时候我们这还没有公路,都是土路,傻哑巴总在路中间写,后来我们这通了车,有了公路,他就用红砖头在公路上写。
不过他写的字,我们都不认识,只是看着方方正正的像字。小时候我看过他写的字,比如说一个田字,咱们的写法中间的十是不出头的,他写的田字四面出头,而且出头的长短还不一样。还有井字,他两横的右边不出头,再比如口字,按他的写法左右两竖均向上出头。
那时候我还小,认识的字也不多,能记住的也就这几个,从来没见过他的字里边有撇画捺画,基本每个字都是横画和竖画的组合,别看只有横竖,但绝对的横平竖直,就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。赶上我们的字写的歪七扭八的,给老师气的就会说,你们写这玩意都不如大街上的哑巴。
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,围着哑巴的字看,左看右看谁都不认识,慢慢的也都失去了兴趣,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认识,据说村里有一个老头多多少少的认识点。
这个老头姓马,家里以前是地主。自从马老头懂事起,家里就供他念书,这一念就念了四十多年。
新中国成立后,提倡人民自食其力,可这个马老头除了念书啥都不会,就是毛笔字写的好。好到啥程度呢?这么说吧,他给人家写的对联,从远处看,那字好像贴上去的,一不小心都能从红纸上掉下来。用学术一点的话说,就是立体感强。除此之外再也没啥长处了。
那会搞运动,公社让他写悔罪材料,他写一些个四六骈句,八股文,上台一念,谁也听不懂。让他写标语,他写的都是繁体字,大家也看不明白。实在是没有办法了,最后只能安排他扫大街。
马老头倒也听话,每天老老实实的扫大街,扫大街的日子久了,细心的人发现,每次马老头扫大街扫到哑巴写字的地方都会停下来仔细看上一会,然后再慢慢的扫过去。要是赶上哑巴正在街上写,两个人还会比比划划的说上一阵子。
别人都司空见惯的东西,马老头确看的津津有味,难免有好事的人过去探听。据马老头说,哑巴写的是字,他能认识几个,再问他写的是啥字,啥意思,马老头就会之乎者也的解释几句,听的人云里雾里的,继续问,马老头就会说,他也不知道了。
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,村里人也不知道,大伙猜测无非两种可能,一个是马老头瞎说骗大家呢,再一个就是马老头怕说错话挨批斗不敢说。
那会人们都忙着生活,没人有闲工夫总关心这个,另一个马老头家成分也不好,没人愿意搭理他,久而久之稀奇的事也不稀奇了。
别人不爱搭理马老头,哑巴可是待见他,俩人只要见面,就和多年的好友是的,聊起没完。一个啥也不会的书呆子,一个疯疯傻傻的哑巴,在大街上比比划划的聊天,倒也是村里的一景。
这一奇特的景观维持了好多年,这么多年过来,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,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富裕,马老头也已经七十多岁了。这一年的夏天,马老头四处张罗着买木头,请人给他打棺材。
村里人都纳闷,马老头这无病无灾的,打哪门子棺材,马老头说哑巴告诉他了,今年得死。听完这话给大家伙乐的够呛,心里琢磨,那傻哑巴自己吃几碗饭都不知道,他说那玩意这老头也信,真是个书呆子。
说归说笑归笑,大家觉得马老头到这岁数,准备个后事也正常,俗话说有备无患嘛,既然马老头求到了,还是能伸把手就伸把手。
棺材打好了,老马头看着也满意,村里人笑过以后该干啥还是干啥,谁也没拿这个当回事。说也巧合,这年冬天,老马头得了场病,一天不如一天,没到过年还真死了。
大伙一开始还觉得惊奇,后来想想,生老病死原本就很正常,何况七十多岁的人就像风中的蜡烛,一阵风过来就吹灭了,要不咋叫风烛残年呢。有了这一番感慨人们又回归了自然。
马老头死后一年多,哑巴也死了。那是有一天傍晚,天说黑不黑的时候,哑巴照旧在公路中间写字,过来一两大货车,没看见他,结果给撞死了。
因为哑巴占的责任大,所以也没赔多少钱。他家里人草草的处理了后事,就给他埋在村外的自留地里。
再后来,村里的山下发现了铁矿石,我们都搬进了城里,村里曾经的那些人和事也随着机器的轰鸣变得面目全非了。